单霁翔:怀念文物保护专家郑孝燮先生

2017-02-20 08:48:10    作者:单霁翔     来源:文艺菜园     浏览次数:

  101岁的郑孝燮先生走了。我想他一定是了无遗憾的!长命百岁,自古以来就是人们的美好祝愿。而他的百年,是有质量的百年。对国家、对事业、对亲人,有眷念,没遗憾!

  2017年春节前夕,当我像往年一样,做好了看望郑孝燮先生的打算,他却提前离开了我们。20多年来,难以计数多少次向先生请教,而每次感觉都是那么轻松愉快,没有交流障碍。我想这种感觉,一方面来自于先生的谦和儒雅、奖掖后学的品格,另一方面来自我们共同的专业背景:同样毕业于建筑学科,同样长期从事城市规划实践和理论研究,同样热爱文物和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事业。因此,在向先生请教的过程中,我总是获益匪浅。

  郑孝燮先生是我国建筑和城市规划领域的前辈学者,拥有很高的学术声誉,作出过突出的历史贡献。同时,先生也是名副其实的文物保护专家。他的丰富经验和学术思想,长期以来对我都产生了深刻影响。实际上,在我的眼中,先生更是促进建筑、城市规划和文物保护三门学科融合、创新、发展的实践者和先行者。

  古都卫士

  郑孝燮先生长期生活在北京,对这座文化古都充满感情,对于北京文物古迹的抢救性保护更是竭尽全力。人们记忆犹新,在他的呼吁下,北京德胜门箭楼得以免遭拆除,卢沟桥得以停止机动车行驶。实际上,20世纪80年代、90年代,直至21世纪初,北京地区开展的每一项文物保护的重要行动,都可以看到他和多位专家学者奔走的身影,凝结着他们的心血,记录着他们的艰辛。比如,看到天坛内坛中轴线的旁边,由于长期倾倒弃土,形成又高又大的土山,严重破坏天坛的原有面貌和意境,他大声疾呼搬掉土山,使天坛恢复了庄严景观和优良环境。再比如,看到400多条污水管向故宫筒子河排放废水,造成环境污染,他又为此疾呼开展清淤,使故宫角楼的倒影再次映照在筒子河水面。

  2002年9月,郑孝燮先生和侯仁之、吴良镛、宿白等25位专家、学者致信国家领导,题为“紧急呼吁——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告急”,建议“立即停止二环路以内所有成片的拆迁工作,迅速按照保护北京城区总体规划格局和风格的要求,修改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针对北京城市建筑,先生认为创新与传统不可分割,“中而新”应是首都建设风貌的总基调。指出“所谓‘中而新’,包括两个基本特征:一是城市建设现代化对传统要有所继承和发扬,同时把外来营养化为自己的血液;二是创新应导致北京建设风貌的多样化,形成比较丰富的、完美的、有机的整体特色”。2002年10月,郑孝燮先生又积极呼吁整体保护北京皇城,提出皇城保护的“三低原则”,即“低人口密度、低建筑高度、低交通流量”。

  “文保”委员

  郑孝燮先生自1978年开始担任全国政协委员,连任3届。在此期间,他把大量精力投入到文物保护、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以及此后的世界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之中。例如1981年6月,针对当时外贸部门经常深入各地收购文物,客观上助长了文物偷盗、古墓盗掘及投机倒把,直至最后大批文物外流,先生提出“今后应发展文物复制品出口,并禁止文物原件出口。建议国务院组织有关领导、专家、教授研究,提出意见,慎重决策”。这一建议影响深远,奠定了此后流散文物保护政策的基础。

  1985年,在全国政协会议上,侯仁之、阳含熙、郑孝燮、罗哲文联名提交政协提案,呼吁中国加入世界遗产公约,“以利于我国重大文化和自然遗产的保存和保护,加强我国在国际文化合作事业中的地位”。这一提案引起高度关注,同年11月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我国加入《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从此拉开了中国申报世界遗产的序幕。经过30多年努力,如今中国已经成为拥有世界遗产最多的国家之一。也正是有先生等前辈政协委员树立的榜样,此后历届全国政协都有不少为保护文物而深入调查,奔走呼吁,联名提案的委员,使文物保护成为政协委员义不容辞的责任。

  1989年,我在北京市规划局工作期间,探索设立历史文化保护区的工作。这一以往没有开展过的保护规划目标,当时并未引起人们关注。但是,当我请教先生时,得到了热情鼓励和指导,经过报批,北京市政府确定了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2000年,我回到北京城市规划部门工作后,又开始组织编制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保护规划,再次获得了郑孝燮先生的积极支持。2001年8月,郑孝燮先生撰写了“赶快规划历史文化名城的历史保护区”一文,指出“这是个化整为零,分散成片,相对集中保护古都历史风貌的重要规划方案”,并强调“北京旧城的25片保护区的决策和经验在当前也是其他历史文化名城应该借鉴的”。

  早在1993年1月,郑孝燮先生就写信给当时的建设部周干峙副部长和储传亨总规划师,建议研究改进“旧城改建”的提法。指出“旧城改建”的提法,虽然沿用已久,但是毕竟不够完善,有很大的片面性,特别对于历史文化名城而言,“旧城改建”的提法很危险,会误导公众,建议改为“旧城改建与保护”。这一建议经过建设部领导批示后,刊登于《城市规划通讯》,引起全国城市规划系统的重视。20世纪90年代以来,先生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出城市文态环境保护的概念,指出“在我国,除生态环境保护外,我认为还存在另一种环境保护——即城市的文态环境保护”。什么是城市的文态环境?简而言之,就是以建筑整体布局形象为主导而形成的贯穿着“美的秩序”的城市环境文明。

  “三驾马车”

  在文物系统,提起“三驾马车”,尽人皆知。面对一些地区出现破坏文物的情况,郑孝燮先生会同单士元先生、罗哲文先生,马不停蹄地奔赴当地,及时开展文物保护状况调查,呼吁对处于险境的文物古迹实施抢救,树立起挺身而出保护文化遗产的不朽形象。“三驾马车”的足迹遍及全国各地的历史文化名城和文物保护单位,河南、河北、陕西、山西等文物大省更是经常留下他们的足迹。从承德避暑山庄和外八庙,到山西晋祠、大同华严寺;从云冈石窟,到龙门石窟、敦煌石窟;从邙山古墓群,到秦始皇陵、汉魏洛阳故城遗址,从定海古城,到丽江古城、平遥古城。数万公里的忘我奔走,20余年的大声疾呼,使一处处文物古迹、一片片历史街区、一座座文化名城得以依法保护,如今许多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甚至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1998年5月,单士元先生病逝,郑孝燮先生曾深情回忆道:“史无前例摧文明,七十余年紫禁城。祸起萧墙拨乱后,匹夫老马三人行。三驾马车二十年,金刚护法叟为先。鞠躬尽瘁魂归去,洒泪追思悼国贤”。昔日的“三驾马车”不知疲倦地奔驰在祖国大地,今天三位先生相继离开了我们。但是他们的精神永存,激励一代代文物保护者坚定前行。实际上,先生和侯仁之、吴良镛、谢辰生、傅熹年等专家学者拥有的深厚友谊,也都堪称典范。人们经常看到他们一起赴文物保护现场调研,共同出席文物保护论证会议,联合签名上书呼吁抢救性保护。长期以来,专家学者们之间的友谊,成为推动文物保护事业发展的重要力量,也赢得了全国文物保护人士的普遍尊敬。

  两大倡议

  十几年来,我多次收到郑孝燮先生关于加强文物保护建议的来信。例如2003年他不顾年近90岁高龄,参加了甘肃、新疆等地文物保护考察,自敦煌出发,西出玉门关,穿越被称为“死亡之海”的罗布泊,考察了楼兰、龟兹、交河等处考古遗址保护状况。回京以后,先生会同谢辰生、罗哲文、徐苹芳等几位专家,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反映沿途所见文物保护存在问题,特别是对古楼兰国遗址保护状况“极为忧虑”,希望国家文物局给予关注,加大支持和投入力度。对此,国家文物局通过深入调研,将情况及时上报国务院,引起高度重视,批准设立新疆大遗址保护专项资金,随后启动了全国大遗址保护行动计划。近年来,实施大遗址保护,建设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得以推广至全国各地,得益于先生和专家们的呼吁。

编辑:lian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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