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上午，薄雾下的渤海湾滦南滩涂，凉风袭袭。一缕阳光照在滩涂星星点点的水面上，恰似在沙盘上撒下一把晶莹剔透的珍珠。

　　远方200多米处，两个身影在不停地移动，他们的身旁是一根根竹杆支起的渔网。不一会，两个身影渐渐地向记者站着的堤岸走来，他们各自拖着一只大鱼篓。

　　“我们每天都要出来一次，捞些小鱼和螃蟹晒干后拿到市场上去卖，每斤能卖20多块钱。”刚上岸的北堡村渔民周建兴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去年全家卖鱼收入人均近4万元。

　　不过，这种日子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了。“周边很多滩涂都被围垦，渔民们拿到一点补偿后就没人管了。”周建兴对记者说，听说这片滩涂有可能被围垦，但政府至今还没有向村民们征求过意见。

　　在滦南县沿海的北堡、南堡等几个村庄，与周建兴有着同样心情的渔民不在少数。

　　借助曹妃甸开发建设的迅猛势头，近年来，天津、唐山等地众多城市“走向海洋”、“发展临港经济”的愿望日益迫切，滩涂围垦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

　　滩涂湿地正在变小

　　站在大堤上，记者看到，不远处便是围垦出来的人工岛，无数个“磕头机”正在不停地从地层深处抽油。

　　驱车前往南堡村的路上，吹沙填海（又叫“抽沙填海”）已经造就了一大片新土地，公路和大桥也已通车。不过，由于吹上来的多是沙子，干渴的土地如沙漠一般，竟也长出了成片的耐旱植物。

　　“吹一块地非常快，几个月就能吹出一大片。”司机告诉记者。

　　不过，吹沙造地也让周边的渔民吃到不少苦头。“渔网很容易就被吸到机器里搅烂了。”南堡村一位村民对记者说，围海造地时，从大堤外的滩涂上抽沙，造成了更大面积的破坏。

　　“有的时候渔网上还粘着许多油块。”58岁的南堡村渔民许爱发告诉记者，自从周边的油田开出来后，海面上的浮油就多了起来。人工岛上的人也不时地往海里扔垃圾，而这些都严重影响到渔业的产量。

　　去年，滦南县东侧的乐亭县就因为渤海溢油事件，沿海养殖贝类、海参、虾、鱼大量死亡，养殖户遭受了上亿元的经济损失。

　　许爱发在自家门口的地上铺了一摊早上刚捞上来的虾米。他说：“我家的渔船不大，出不了远海。而村上其他人家有大船。如果这片海滩全部被围垦，今后还不知怎么生活。”

　　记者在南堡村采访时看到，100多艘大小渔船已进港停舶。岸上的几处工地上，工人们正在打造新船。“听说南堡村要全部搬迁，将来这里要建开发区。”司机对记者说。

　　潮间滩涂的蛤类生产也是南堡村和北堡村村民的重要经济来源。统计显示，蛤类收入占北堡村年收入的80-90%，占南堡村年收入的30%。

　　据渤海湾湿地及红腹滨鹬项目执行人杨洪燕介绍，北堡村有300多人，有14公里长、2-3公里宽的沿海滩涂。2011年全村出售食用贝类人均毛收入2万元，纯利1.5万元。当地盛产的饲料蛤可卖给养虾场，每年全村饲料蛤年产量在400多吨左右，人均毛利约7000元。

　　“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是，每年，候鸟们4-5月在这里采食，当地村民们是8-10月进滩涂采蛤。渔民和候鸟共同分享着这片滩涂上丰富的物产。”杨洪燕说。

　　但这里正在迅速变小的滩涂湿地，让世界鸟类学家们非常揪心。

　　“渤海湾内潮间滩涂支持着大量的迁徙水鸟，尤其是鸻鹬类和鸥类，其中包括东亚-大洋洲迁徙路线上绝大多数北迁中停的红腹滨鹬、弯嘴滨鹬和绝大多数越冬的遗鸥和数量众多的白腰杓鹬。”杨洪燕对记者说。

　　25日和26日，荷兰著名鸟类学家托马斯·皮尔斯马（TheunisPiersma）教授，著名鸟类学家、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张正旺教授，以及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众多鸟类研究学者聚集在河北唐山，大家的唯一希望就是给候鸟们留下一块得以休息和补充食物的滩涂。

　　据科学家们估计，东亚-大洋洲迁徙路线上春季迁徙的所有红腹滨鹬都会在黄海生态区中停，而其中八成以上只出现在渤海湾，足见这一地区对红腹滨鹬的重要。而一旦湿地被全部围垦，这些候鸟种群可能因此成为濒危物种甚至灭绝。

　　红腹滨鹬的一个亚种就是以荷兰著名鸟类学家托马斯·皮尔斯马教授（TheunisPiersma）的名字命名的。他告诉记者，红腹滨鹬目前的境状让他陷入了一个非常矛盾复杂的心境当中。

　　“高兴的是，这些鸟儿们有着与我同样的名字。但我也非常担忧，这些与我同名的鸟，在我的有生之年可能要比我先走一步。”托马斯·皮尔斯马说。

　　“汹涌”的围海造地

　　早在20年前，北京师范大学的师生们就在渤海湾湿地开展调研。张正旺告诉记者，“这期间，我们收集了大量的水鸟数据，也经历了这一地区环境的变迁。我们一直期望，通过我们的研究，帮助当地找到一个理想的模式，就是在保证这一地区经济发展的同时，保护好生态环境，保持这里的生物多样性。”

　　“但我们也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了。”张正旺说。

　　事实上，近年来津唐一带的围海造地完全可以用“汹涌”和“势不可挡”来形容。据当地媒体称：“2003年3月，曹妃甸的开工建设让整个唐海乃至滦县、滦南等县区都沸腾了起来，无数人摩拳擦掌，在每一个领域、每一个角落搜寻着机会。”

　　眼下，在黄渤海区域内，由于人口增长和经济增长的压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大规模的滩涂围垦，大片的滩涂被转变成盐池、水产养殖池、农田，休闲娱乐区和工业区。

　　杨洪燕告诉记者，在渤海湾沿岸有两个主要的大型工业项目，分别是：位于渤海湾西部天津市境内的天津滨海新区和位于渤海湾北部河北省唐山境内的曹妃甸新区，两个项目分别开始与1994年和2002年。

　　为估测天津和唐山境内由于围垦造成的海域，尤其是潮间滩涂减少的面积，杨洪燕等研究人员们使用了跨度为36年的卫星照片，这些照片涵盖的年份有1974年、1984年、1993年、2000年和2002年-2010年。

　　根据分析结果，1974年至1993年之间，在津唐地区共有总计313平方公里的潮间滩涂被围垦主要用作盐池。在之后的16年中（1994年-2010年）有约450平方公里的海域被天津滨海新区和曹妃甸新区围垦，其中包括218平方公里的潮间滩涂（占1993年两个项目未开工前渤海湾西部和北部潮间滩涂总面积的34%）。其中，由于这两个项目围垦工程的加速，78%的滩涂是在近5年内（2005年-2010年）被围垦的。

　　截至2010年，天津滨海新区共围垦滩涂108平方公里，曹妃甸新区共围垦滩涂110平方公里。

　　而根据项目规划，天津滨海新区和曹妃甸新区在2020年之前还要围垦更多的潮间滩涂。据了解，一个新的大型工业围垦项目也已经在渤海湾西南启动（沧州滨海新区），预计围填该地区至少117平方公里的沿海滩涂。

　　此外，这些大型工业项目也带动了周边地区的土地经济。杨洪燕告诉记者，截至目前，在唐山研究区的研究点中，嘴东村和南堡村之间的潮间滩涂部分已被围垦，剩余部分也由于从滩涂抽沙回填附近盐池造地而遭到严重破坏，到2011年已极度退化得不再适合水鸟生息，而类似的围填工程正在北堡滩涂进行。

　　据中共滦南县委书记张国栋介绍，按照河北省“举全省之力打造曹妃甸新区重要增长极”的要求，滦南县“决心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着力实施"融入曹妃甸、服务曹妃甸、打造大基地、建设新滦南"主体战略”。

　　滦南县规划建设了近期规划50平方公里、远景规划100平方公里的滦南(嘴东)经济开发区，以此作为滦南对接曹妃甸开发的“桥头堡”。而曹妃甸港区西港池、河北最大的海鲜美食城项目、滦南(嘴东)经济开发区、曹妃甸县(市)区临港产业园等项目都计划围出大面积的滩涂造地。

　　据唐山市市长陈国鹰介绍，将“着力推进以曹妃甸为龙头的沿海开发开放，打造区域经济增长极”，不仅要“加快产业聚集”，还要将“迁安、遵化、滦县、乐亭、滦南尽快建成中等城市，促进玉田、迁西、唐海县城扩容升级”。

　　而按照《河北省沿海地区发展规划》，到2015年，沿海地区生产总值比2010年翻两番，由2010年的2184亿元增加到8736亿元，年均递增32.9%；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由2010年的908.1亿元增加到3630亿元，年均递增32%；全部财政收入由2010年的270亿元增加到1080亿元，年均递增31%以上。到2020年，在2015年的基础上再翻一番，地区生产总值达到17500亿元，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达到7200亿元，全部财政收入达到2150亿元。

　　河北省确定，国家在“十二五”期间下达河北省的土地利用计划中，50%的未利用地指标安排给秦、唐、沧三市；除列入国家和省重点的单体建设项目外，围填海计划指标原则上全部用于重点区域。

　　而对于围海造地的做法，当地官员也有自己的说法：“以往沿海经济开发的程度不够。所谓的沿海，只是陆地的"尽头"而已，只能"旱了收蚂蚱，涝了收蛤蟆，不旱不涝收盐巴"。而如今，要面朝大海，向大海要土地。”

　　但当地的渔民并不愿意滩涂被侵占。“我们肯定不希望圈地，不仅会影响我们的生计，对生态也有一定的破坏。”周建兴告诉记者：“村里大家伙都不愿意被圈地。但政府要是坚持这么做，我们也没办法。”